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：北部地区公园NorthPark（ID：northpark2018），采访：熊韧凯、老玉轮，作者：老玉轮，头图：Photo by REVOLT on Unsplash

为了避开警员，梅二一行人挑选凌晨动身，抵达哈瓦那的海边时，太阳正在徐徐升起。

几个没有穿上衣的须眉扯开包装，把平安套凑到嘴边，腮帮子涨得鼓鼓的，勤奋将其吹到最大——六个刚刚好，系在鱼钩上，顺着洋流，可以或许把鱼线带到充足远的处所。

温顺的旭日下，渔夫们一声不响，看着平安套在蓝色的海洋中逐步变小，梅二慨叹道：

“这不是少年派的奇异漂泊吗？”

那是2015年，梅二已年近不惑，他在现已遣散的乐队“顶楼的马戏团”做了15年的贝斯手，自称“上海摇滚老卵”。

他和乐评人张晓舟从中国漂洋过海去古巴，本来是要为两位民谣歌手拍摄旅游记载片，鬼使神差下，竟然酿成了一场寻觅古巴朋克乐队的魔幻之旅。

而那群用平安套垂纶的人里，就有梅二要寻觅的朋克乐手。

朗姆酒、雪茄、卡斯特罗、切·格瓦拉、配给制、汽油味儿、奋发网费……古巴是一个很难用七十年代中国或许朝鲜一言蔽之的社会主义国度。

在这小我人劳动、家家靠着粮本定额领取小面包、买个打火机都得去暗盘的处所，由于相近美国，摇滚乐已经由过程“敌台”悄悄入侵了60来年，“古巴的音乐从来就消灭后于我们。”梅二说。

与古巴朋克第一次接见会面后的三年里，梅二帮他们出过专辑、筹过款。客岁底，为了拍出一部完整的记载片，他带着朋克老大“性命之饼”的主唱吴维、朋克导演阿木尔等人，飞了20多个小时，再一次去到了古巴。

我们找到了返回的阿木尔和梅二，跟他们聊了聊中国朋克的兄弟们。

一、群众不须要切·格瓦拉

梅二的胸口有一个握紧的拳头和陈旧的红五星，左胳膊上是切·格瓦拉的头像。

那是还没有“顶马”的时刻，梅二刚踏入社会，在广告公司上班，大学的乐队遣散了，他日间上班，晚上喝一夜的劣质白酒。

在看了张广天导演的话剧《切·格瓦拉》后，他不明白身旁坐的年青人为何这么傻逼，对着一个赤色反动家流眼泪。出于猎奇，梅二最先浏览切·格瓦拉的列传，由此竟然成为了一个左派青年。

在媒体“骚客文艺”里，梅二写道：

“反动和左派成了我和天下匹敌的一个出口。我还梦想过有一天我去了古巴，当我显露我格瓦拉纹身的时刻，那边的群众显露欣喜的眼神并请我一同饮酒。以至我还梦想曩昔尼泊尔列入事先的毛派游击队，束缚加德满都，成为文明部长，回访中国。”

十五年后，当梅二为了看一场古巴朋克的上演，真的去到切·格瓦拉在圣克拉拉的留念馆时，他没有像昔时设想的那样顶礼膜拜、百感交集，还放了一个极臭的屁，轰动了同游的朋克哥们儿：我们在格瓦拉留念馆遭受了生化武器的突击!

古巴年青人并没有类似的、为切·格瓦拉猖獗的芳华，纵然圣克拉拉建立着格瓦拉的雕像，到处都贴满与梅二胳膊上的同款头像，提起格瓦拉时，他们只表达了尊敬，说：“他是一个大好人。”

而关于梅二自身来讲，他早已相识了勇敢光环背地的严酷，也亲眼看到反动以后，光秃秃的古巴群众生涯。

“破败”，这是梅二对古巴最深入的印象，年久失修的修建、随意一拉把手就会掉下来的出租车门……统统都是破破烂烂的。

他在采访中又一次提到了此前写过几遍的龙虾，“那条龙虾与世长辞很久了”，从海边被打捞上来以后，龙虾不会马上被送入嘴中，它还要坐着运输车，在当局的仓库里守候被分发，被端上国营餐馆的餐桌时，龙虾已渡过好几个忌辰了。

在古巴，不光是食品，统统的物质都被严厉管控着，用平安套钓上来的鱼只能偷偷送到暗盘上去卖，每小我都必须劳动，而工资则被紧紧流动着，一个一般古巴人想要买一双鞋，得攒一年的工钱。

也不是没有高楼大厦的。梅二也曾途经卡斯特罗寓居的地区，“像是在欧洲，一排洋房别墅”，只是，这些都与古巴玩朋克的人无关。

被朋克乐凝结在一同的那一群古巴人，有农人、除草工、保洁阿姨，也有大学教授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，就是赚得不如出租车司机多。

梅二说，在古巴，想要挣到钱，要末家里有过剩的屋子可以或许办民宿，要末家里有车，能力够开出租，而办民宿须要装修资料跟官员有特殊关系能力弄到，开出租不被罚款，也得统统门道，“在古巴，学问分子不值钱，学问迥殊不值钱。”

在如许的情况里，放工以后，音乐是独一的出口。

除收听来自美国的电台，古巴的暗盘里流转着一些名贵的硬盘，都是从旅客手里私运过去的，内里装满了“资本主义毒草”。

古巴没有墙，但网费贵得惊人，上一回得花掉一个月的工资，古巴年青人最友爱的打招呼体式格局就是连蓝牙，近来存了甚么新的歌，拿出了人人一同分享。

做乐迷都云云困难，搞乐队更得花一番心机。

没有吉他，就请人造一把指板 5 厘米厚的假 Rickenbecker ，买不到琴弦，就把自行车闸线抽出来做一根，从上一辈乐队那边继续的架子鼓骨皮破了，还好医疗是公费的，去照一张大号 X 光片安上……

靠着自身创造条件，到被梅二发明时，古巴朋克从 80 年代至今已续存三代了。

梅二对朋克的热忱并不比他们少，顶楼的马戏团在很长一段时间是上海朋克圈的排头兵，除写歌、上演，梅二还办了自媒体“敌台”，采访国内外朋克乐队，科普朋克学问，但收效甚微，并没有多少人情愿静下心来相识一种不讨巧的文明。

在那篇叫做《我竟然没在格瓦拉的墓前痛哭》的文章里，他说：

“我以为我来晚了十年，若是我照样如今谁人左翼青年，我会在格瓦拉的墓前痛哭，并觉得那种回家的觉得。但是，我在38岁的时刻，梦早就破碎了，看到格瓦拉的统统都像是看到一个标记。”

在中国，“切·格瓦拉”这个标记从昔时的滚青最爱演变了一次又一次，印着格瓦拉头像T恤、军绿背包早已过期了。

更年青的人们在听到这个名字时，脑中显现的不是谁人带着帽子一脸坚贞的好汉，而是衣着狱服的卷发男子对着镜头说：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。

从对抗标兵到时髦标签，再到末了的戏谑，第一次去古巴，梅二或许就察觉到，切·瓦拉格在中国的运气和顶楼的马戏团太类似了。

二、“虚无个屁”

梅二从古巴返来不久，顶楼的马戏团就宣告遣散了。

这个乐队最后在迷笛上向橘赤色的天空叫嚷过“我们永久地年青，我们永久地贞洁”，厥后玩起了朋克，用三个和弦骂“朋克都是娘娘腔”，主唱陆晨想学臭名远扬的美国朋克 GG Allin 在舞台上拉屎，脱光了满身的衣服，惋惜没拉出来，在警员来之前溜走了。

顶马第一张专辑采样过 AV ，有说吃了拉、拉了吃的《方便面》，也有满是上海脏话的《陆晨》，找了个工场自力刊行，刚连送带卖出200张就被迫令追回了。

2009年，那首奚落世博会、传到境外的《上海不迎接你》“玩”过火了，顶马一年没有在上海任何场地上演过。

乐队遣散前，陆晨的声带断了一根，他们唱不动朋克了，最先了劲歌金曲和小清爽。

一向用沪语唱歌，顶马以至还吸收了一大批中年人，有乐迷通知梅二，他爸想要一个《苏州河恋曲》的伴奏带，在公司年会上演出。

乐迷记得的照样谁人“不要脸”的顶马，在上演时脱衣服不再是乐队的自我束缚，酿成了顶马上演的保存节目，许多人会在台下议论“本日陆晨会脱吗”，他一出来就会起哄“脱！脱！脱！”。

殴打观众也没甚么希奇的，人人都有默契，这是“朋克”，乐队成员一跳水，人人就最先嬉闹，推推摸摸。

“摇滚乐在中国事一种快消品。”梅二说。

主唱脱离以后，梅二和剩下的成员组了个有歌词的后摇乐队叫“反狗”，关于梅二来讲，乐队要转型，首选一定照样朋克，但是自身都四十了，“鼓手打不动了，我也弹不动了”。

心心念念的，另有古巴一身劲儿没有乐器可发挥的兄弟。他接收采访，自身撰文，为古巴朋克众筹，捐钱的人可以或许获得他托人翻译、设想的实体专辑《气愤 虚无 朗姆酒》。

得知此事的中国兄弟们血也热起来，人人有钱出钱，有力着力，真的把这事办下来了。第二次众筹时，他们的钱已够再去一次古巴，可以或许完成那部未竟的记载片。

记载片的名字叫做《气愤与朗姆酒》，梅二通知我，专辑名“气愤 虚无 朗姆酒”引自一个研讨古巴摇滚历史学者的文章，当他们第二次去到古巴时，朋克们真的一点也不虚无了。

“虚无是诞生在富人中的，如今的古巴朋克，就是穷汉傻乐，天天都得讨生涯，虚无个屁。”

第一代古巴朋克出如今80年代，当时的古巴另有苏联的支援，年青人们不消天天跟饿瘪的肚子作斗争，他们想束缚的是自身。

VIH 乐队的佩德罗就是在当时涌现的。

西语中的“VIH”就是 HIV 的意义，古巴当局发明艾滋病毒以后，把统统的艾滋病人都关在一个病院里断绝，一批古巴年青人为了和自身的亲人同伙团圆，主动用注射器注入了艾滋病毒，病院酿成了无当局的乌托邦，也是古巴朋克最早的培养皿。

有前驱领路，如今的古巴陌头，冒出一个鸡冠头、画眼线的孩子终究没人报警了，他们没必要再用自毁彰显自身。

不外，哈瓦那布衣街区里，独逐一个摄像头，照样正对着朋克乐队“里卡多的色情片”的主唱。这个乐队批评卡斯特罗的专政，从歌名就可以看出来：《主席同道》《文明警员》。

嗤笑的是，警员真的曾拿着假毒品上门，控告主唱吸毒将他拘系，他对梅二说：在这个国度，我仅仅由于思索就被捕入狱。

第二代古巴朋克中，最著名的另有圣克拉拉的威廉。

关于朋克们来讲，威廉才是领导群众自力的切·格瓦拉。威廉建立的“矿渣”是古巴第二代朋克中最有影响力的乐队，在古巴，每个朋克乐队都会唱那首《Eres tu》（《是你》）：

“别置信演讲，也别置信某位大人物的花言巧语，不论你阻挡的是战役照样极刑，他们只给你两种挑选，成为仆从，或许兵士。”

朋克在古巴是代代相传的，一个成员作古了，就归入一个新成员，一点一点带起来，卡洛斯就是谁人被老大威廉带起来的鼓手。

第一次见到卡洛斯时，他天天向梅二索要朗姆酒，喝得玉山颓倒，跑到街边调戏小姑娘，梅二脱离的三年里，他和一个意大利女孩结了婚，在意大利住了一阵，可末了又回到了古巴。

卡洛斯以为欧洲满是假朋克，生涯得那末好，喊出来的气愤都是演戏，他在那边失去了创作动力，就跑返来了。

梅二对卡洛斯说：“这就是我们生在如许的国度的优点，我们生成就有一个仇人，有对抗的基础。”卡洛斯透露表现完整同意。

回到古巴以后，卡洛斯完整戒了酒，想饮酒的时刻就用酒洗洗脸。他的乐队里满是十几岁的孩子，卡洛斯想像威廉一样，教他们阔别艾滋病、毒品和酒精，身先士卒，为子弟建立一个好榜样。

不虚无的古巴孩子们就如许，日间饰演锄草工、清洁工、农人的脚色，晚上排演、上演，等广场上的嗨曲放完，冲上舞台叫嚷自身的气愤。

每个聚首都是一棵新鲜的花卉，生长在这片培养痛楚的、瘠薄的土地上，天一亮马上就枯萎。

就像记载片的末端所说：一场宿醉以后，人人都回到各自的生涯中了。

三、朋克在别处

回到中国以后，他们的宿醉还没有醒。

阿木尔和吴维是客岁和梅二一同去的古巴，阿木尔在北京有一个自身的拍照事变室，日常平凡靠接一些贸易短片赢利，吴维在阳朔帮别人看守酒吧，三小我可以或许凑在一同，都是由于朋克。

“武汉没有朋克，若是有，就只有吴维一个”，性命之饼是武汉第一支朋克乐队，主唱吴维在朋克届是公认的老大，那句“我不会洒了我手中的酒，更不会松开我的拳头”一向鼓舞着子弟们。

阿木尔是内蒙孩子，他在故乡的旱冰场、歌舞厅和篮球场都办过朋克上演，到北京以后，他一边事变一边组乐队，也亏着钱为到台湾上演的大陆朋克乐队拍过记载片《有朋克自远方来》。

他通知我，自身看着古巴朋克那末穷，还要为自身的权益和自在讴歌，他也想去找点气力。

“近况总让我有种无力感，朋克是我喜好的文明，我喜好的器械，但是已没几小我在意了。”

确实，若是说朋克掀起过甚么波涛的话，照样九十年代末，“无聊戎行”们在五道口影响过一批青年人。短暂的光辉事后，脑浊换了主唱，反光镜上了电视晚会，在接收Q杂志采访时，他们说：人人听音乐是为了愉快，我们不想流传负能量。

无聊戎行以外，只剩“不外为了钱”的新裤子，和流量明星大张伟了。

他们也反思过朋克自身，朋克的情势固化，内容也止于表达不满，朋克只是一种年青人的文明，脱离了贫困的情况、荷尔蒙消弱以后，要一向做一个朋克乐队是很难的。

“就像电视机，过了几年换了许多牌子，那器械照样那器械。”阿木尔说。

谈起朋克的将来，梅二和阿木尔很通透：

“朋克这类音乐情势实在不会有太大生长了，要说死了也可以或许。

“可朋克是不会死清洁的，永久有一部分年青人另有转变天下的设法主意，而社会也永久会有一些欠好的事变值得我们去对抗，对抗有甚么错呢？对抗是没有错的。”

在记载片中，古巴人也表达了一样的默契：我们不期待转变，都六十多年了，甚么都没变，我们是鞠问，鞠问当局，鞠问四周的统统。

这个月，《气愤与朗姆酒》在北京第一次内映了。

这不是一个年青人的聚首，加入的人都是老朋克们的老同伙，有 P.K.14 的主唱杨海崧，也有同梅二第一次去古巴的乐评人张晓舟。

古巴朋克让杨海崧想起了自身昔时在南京凑钱买乐器的日子，他说，年青人如今可以或许接收到那末多信息，都没有时间逐一去思索，玩摇滚没有那末希奇了，实在音乐也没有那末主要，做手产业，种莳花，都比做音乐强，若是只是年青气盛，照样别做音乐了。

张晓舟调笑道：愿望这个电影可以或许放映一百场，让那些成天只会迷笛草莓、永久年青永久百感交集的铁托们看看另一个天下，如今的摇滚乐都轻飘飘、软绵绵的。

他聊起声响碎片乐队砸吉他的事，主唱马玉龙问吉他手：你他妈的吉他弹得再好有甚么用呢？再好的音乐情势，承载不了自身的表达也没用。

现场谈话的人未几，梅二一向坐在阴郁的角落里。

Seven shut 的主唱王旭倏忽说，看完这个电影，我在想，我们是否是另有一点愿望呢？

他在一片恬静中举起了拳头，这是朋克Pogo的范例行动，说：为了成功！身旁有一些笑声，也有几声应和：为了成功！

放映完毕，在同伙的蜂拥中，阿木尔又喝大了，他一小我离场回家，在五道营迷了路。

阿木尔的事变室在完成这部记载片的两天后封闭了，他说自身太累了，受不了了。同一天，“反狗梅二”由于发微博留念海子死三十周年被炸了号。

一场宿醉以后，中年朋克该怎样回到各自的生涯，比他们的古巴兄弟起床锄草要庞杂很多。

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：北部地区公园NorthPark（ID：northpark2018），采访：熊韧凯、老玉轮，作者：老玉轮，图片泉源：阿木尔、梅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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