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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周阳  

编纂：江岳  

01

影戏《沦落人》里，黄秋生扮演一名瘫痪、妻离子散、意气消沉的中年男子。

他的扮相极具说服力。

沧桑沉郁早已刻入脸庞，皮郛之下，他精准掌握了脚色的伶仃。他对此充足有履历。曩昔50多年里，他在实在天下里品味过伶仃的分歧味道。坐上轮椅时，他还想到了暮年中风卧床的母亲。

这是编剧陈小娟想要的效果。

《沦落人》报告了两位边沿人在荣华香港相遇相知的故事，一个是充溢沮丧的中年男，一个是心胸妄想却被困于实际的菲佣。脚本方才完成时，陈小娟就想到了黄秋生，她从后者的眼神里捕获到了伤感。

图：黄秋生在《沦落人》的影戏剧照

黄秋生零片酬出演，换回了本周的金像奖最好男主角奖杯。

这位香港演员拍过200多部影戏，却自称只演过四种脚色：警察、黑社会、失常、色情狂。年近花甲，他用一场本质出演找回自我。宣布获奖感言时，他引用了《圣经》里的一句话：

“我虽然行过死荫的深谷，也不怕遭害，由于你与我同在，你的杖、你的竿都慰藉我。”

历经沧桑以后的温和，看似波澜不惊，却隐藏气力。

在式微的香港影戏市场，黄秋生已消逝了好几年。客岁金像奖现场，他作为颁奖佳宾奚弄，本身消逝两三年了，得从新引见：“我的中文名字是黄秋生，意义是说，虽然黄了，但是在秋日的时候另有性命的迹象。”

但是，会场没有涌现他期待中的笑声，而是幽静到使人为难。黄秋生预先形貌为“墓地”。

这座“墓地”曾赋予他光荣和财产。1994年，依附《八仙饭铺之人肉叉烧包》里的失常杀人狂，他拿回了第一座金像奖最好男主角奖杯——他也是香港汗青上独一一名依附三级片取得影帝的演员。

张曼玉故作恐慌地念出他的名字。那一年，黄秋生上街会吓到女生，香港的叉烧包销量骤减。

风景背地，伶仃照旧。颁奖当晚，媒体接见进行到晚上12点，晚宴也曲终人散，黄秋生想庆贺一番，却找不到人。他单独走在街上，手里拿着小金人，“像个幽灵一样”。

末了，他随意钻进一家酒吧后，找来《人肉叉烧包》导演邱礼涛，两小我划拳喝啤酒，奖杯就放在旁边，没人看他们。

他厥后回想谁人光荣突降的一晚，“没有很高兴，我历来都没有很高兴”。

确实，第一个影帝没给他带来好运。谁人谬妄的夜晚像是隐喻，他成为众人眼中的“烂片之王”。得奖以后，很多制片人郁闷他要价贵眼力高，不敢来找。而他本身的挑选也很实际——

“高片酬和彰显演技的戏，我会绝不犹豫地挑选钱，由于钱最有诚意”。

02

黄秋生的出身是香港影戏最喜好的题材范例。

与他合作过《太阳照旧升起》的姜文曾赞叹于黄秋生能背出毛泽东诗词、唱出反动歌曲，同时又“心田很伶仃，伶仃到破裂”。黄秋生喜好他的形貌词。

村上春树曾说，那里会有人喜好伶仃。但黄秋生从母亲黄尊仪的子宫来到天下时，他没有挑选喜好与否的权益。

他是一名私生子。

图：黄秋生儿时全家福

父亲佩里是英国港英政府物料供应处的官员，孩子母亲本籍广东，原本是粤剧演员。与已有家室的英国人士组合生子，如许的状况在殖民地香港实在不稀有。

不外，关于这些私生子来讲，平稳的生涯软弱如泡沫。

黄秋生的幸运只保持到了4岁。

在给黄秋生留下了一只泰迪熊、英文名Anthony Perry 和混血的容颜特性后，老佩里脱离了香港。黄秋生9岁时得了小肠气，母亲给他打德律风，他却要香港付费才肯接听，还拒付手术费。他说他在澳洲的老婆得了癌症，没钱了。再今后德律风就打不通了，查无此人。

从俊秀的混血容颜中得益之前，黄秋生吃尽了苦头。

在香港，华人和洋人具有分歧的种族身份和生涯局限。混血儿既要面临洋人的藐视，又要面临本地着土偶或怕惧、或艳羡、或忌恨的庞杂心情，里外不是人。黄秋生听得最多是“鬼佬”或“扑街”。

他没甚么同伙，老是独来独往。他憎恶过节，特别怅恨新年，“人家都很热烈，我就本身一个”。

在黉舍，他学习欠好，也没有融入感，习气打斗，用拳头解决问题，因而作为问题少年被送进特别黉舍“扶幼会”，“内里的门生比我坏十倍，那是真正的黑社会”。

贫困让他越发自卑。

母亲黄尊仪四周打工挣钱，但家里老是很穷，亲戚们措辞也刺耳。有段时候，她在南越驻港的领事家里做女佣，从凌晨三点一向干到晚上12点，一周后腿就肿了，只能辞工。

黄秋生陪母亲去取行李，工资不敢要，两人在后门楼梯上等了两个小时，行李终究被从门缝里扔出来，“就像打发托钵人一样。我妈哭了，我让她不要哭，拿起行李就带着我妈回家。”

再醮以后景况也没有好转。继父家属重大，黄尊仪一小我要煮20人的饭。事先黄秋生已从中学辍学，在汽车修理厂当学徒，天天脏臭非常，坐公交车时没人情愿站在他身边。

爱、尊敬和同等，这些通亮元素在黄秋生的性命初期都是缺失的。他在痛楚悲伤中兀自生长。对这个天下的疑心和抗拒，终究落入冷峭脸庞和郁闷眼神里。

厥后香港影戏圈里撒布一句话：黄秋生有着全香港最凸起的面貌面貌和最毒的嘴。

03

无关抱负，无关情怀，黄秋生最后拍影戏就是为了生计。

1982年，方才从“丽的”更名而来的亚洲电视台首批艺员练习班招生，21岁一事无成的黄秋生考入个中。

他依旧不被看好。先生通知他，混血儿在演艺界不会红，只能演反派或许外国人。他也没想过本身将来成为偶像，究竟效果，赢利养家才是最要紧的事变。

比及1983年毕业时，黄秋生发明这依旧是期望。长达两年的时候里，他领着800块港币的月薪，拍了25部电视剧。

直到1985年，他终究获得演影戏的时机，在邵氏影戏《花街时期》里扮演一名美国海员与香港妓女的遗腹子。生涯随之有了转机，他天天能领到4000港币劳务费——这相当于事先西席的一个月薪水。

收工时，他总挥着支票模拟影戏里的口吻，“呵呵，我的。”

彷佛只要云云宣扬、光秃秃地寻求款项，才相符他事先扬眉吐气的心情。

事实上，黄秋生也喜好演出。

走进艺员培训班的第一天，他就清晰本身该干这行，“由于它知足了我从小以来的统统设想——我能够当警察，还能够当超人”。

初次拍摄影戏的体验让他更盼望成为专业演员。昔时他就向银行借贷，进入香港演艺学院学习。他熟读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影戏理论，也最先“视戏剧为宗教”。

他赶上了香港影戏大繁华的时期。

80年代，港片港剧影响力一度辐射到全部亚洲，韩剧《请回到1988》里就有少年们痴迷《好汉本质》的场景。黄秋生呆过的艺员练习班，厥后也连续培养出拂晓、张敏、张家辉等明星。

但他也受限于此。

成龙曾指摘香港影戏的诟病:“一个僵尸片胜利了，他们就拍100部僵尸片，一个好汉片胜利就拍100部好汉片，观众都看腻了”。映射到演员身上，就是演一次烂片着名后，找过去的就满是烂片。

黄秋生片约赓续。少的时候一年六七部，多的时候，好比1993年，他介入拍摄了19部影戏，个中就包孕让他拿下影帝的《八仙饭铺之人肉叉烧包》。

多半时候，他显示得绝不在乎，挣钱就行。他以至有些义正词严：戏烂，脚色不烂。

但痛楚总会浮出水面。

1994年第一次拿到金像奖影帝以后，他接到很多烂片约，都是失常、精神病、色情片等脚色。焦躁时他就给邱礼涛打德律风，说“我想死了，要自尽，不演了”，对方总通知他“你很顽强的，你过了本日，来日诰日就没事”。

两人的通话最最先是一周一次，逐步酿成三四天一次，当频次酿成两天一次时，黄秋生以为本身“差不多已疯掉了”。

烦闷当中，他躺在阳台上，看鹰飞过，想过跳楼，又放心不下母亲。他迁怒于奖杯，有时候坐在客堂看着它，就像看到本身奇迹的拦路牌，他干脆扬弃，又被母亲捡回来，怕他不高兴，只能放在厕所里。

04

黄秋生没有住手为气愤寻觅出口。

1995年，一张《支离疏》的地下专辑发行了。名字取自《庄子·人世世》，是个下巴低到肚脐，肩膀高过头顶的怪人。

封面上，黄秋生留着长发、胡子肮脏，有些气愤，一副摇滚歌手的样子容貌。下面是一行英文“Have A Nice Day … Someone”，被省略的单词是因审批中而被划花的“F-U-C-K”，但这个词在专辑封面依旧清晰。

专辑里11首歌，个中10首都是他本身作词作曲。从民谣、重金属、拉丁、英伦摇滚到崔健、罗大佑的作风，他试了个遍。

个中，既有让人扯破的《完整自尽》，“迷上了永久黑色 迷上了永久空虚 迷上了血染刀锋 迷上了气绝之间 死生之间 呕心梦境”，也有纯情的《她》，“她是我的宗教 令我清洁 令我温顺 她是我的神 令我制造 令我守旧。”

叫嚣和吟唱明显让他的心情得以宣泄。

第二年，《泼皮摇滚》出书，比第一张越发昏暗狂野，专辑封面上直接印刷“本产物内容含有不良身分，弗成借给未满十八岁人士”。

至此，他渐趋温和。“差不多了，没力气了。”

彼时，他熟习的情况已最先剧变。

1997年，香港回归，新纪元开启。预先看来，这也是香港影戏的转机点。

一方面，黑社会、贪腐警察，这些滋养了香港影戏的雄厚社会题材逐步萎缩，直至消逝。转型当中，渺茫流行，守旧的财团纷纭转移资产，加上金融危机的影响，影戏公司要末转型做房地产赢利，要末热中拍摄低成本的无厘头笑剧。

这一年，36岁的黄秋生与他诞生的这座港岛最先做统一件事：找寻自我。

他去了英国，学习演出，同时寻根，但后者并没有愿望。返回香港后，他重回昔日轨道，出演影戏《野兽刑警》里的两面派警察烂鬼东。

图：黄秋生在《野兽刑警》里的剧照

运气的转机由此开启。依附这个脚色，他击败《暗花》主角梁朝伟，成为1998年的金像奖影帝。

比奖杯更有意义的是，他得以摆脱掉此前的失常脚色，随后，更多警察脚色找来，个中包孕2002年那部让他求名求利的《无间道》。

“之前我是一个演员，现在我是一个明星”，《无间道》彻底改变了他的际遇。心田深处，他终究不再是谁人流离转徙的悲情少年。

05

1985年的《花街时期》是黄秋生第一次本质出演。

他扮演了一名被扬弃的中英混血小混混，一向把父亲照片放在钱夹里，在酒吧里见到大兵就问是不是见过，还放下狠话：若是将来找到他，一定要好好经验一顿。

十几年后，实在天下里的演员黄秋生最先寻亲。但真正的愿望，直到2017年才涌现。

一场酒醉以后，他在Facebook上发了一条寻觅父亲的音讯。他没有抱太大愿望，“只是随意发一下”、“父亲应当已死了”。

事先，BBC 中文频道正在准备香港回归20周年报导，编纂有时看到这则音讯，约他做了采访。效果，节目播出两周后，黄秋生接到一个侄子的德律风，并得知两个哥哥正在太平洋的游轮上玩。

三天后，哥哥打德律风过去，他们约幸亏香港晤面。

BBC 记录了这统统。

镜头前，黄秋生连用了“amazing”、“impossible”、“miracle”几个词表达心田震动。虽然父亲已作古，但他多了两个哥哥。他一向把本身当做最大，现在成了最小的了。

图：黄秋生和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

在接收采访时，他称谓他们为“我哥”，语气比拿奖还高兴。“我爸爸曾在信里说，若是我是一个good boy，他就会帮我搞定统统的事。也许他现在以为我是good boy了，以是就派两个哥哥来陪我了。”

黄秋生对本身有过一段评价：

（我的人生）是一部上不了的影戏。被父亲抛弃、心思暗影、拍三级片还能拿影帝、喜好年青靓女……这个脚色又有悲催，又有笑剧，又有色情，很乱，但是不是太坏。

现在，这部荒唐的影戏终究有了温顺的颜色。

一个有时，他在英国找到了一只泰迪熊，和父亲脱离时送给他的很像，只管不是童年谁人，但他很知足。

“人生中，错过了便不会找回如出一辙的器械，你若是瞥见一小我，彷佛别的一小我，但都不是谁人人了，以是每个时候都要珍爱。”他将中年以后的顿悟形貌得充溢诗意：

“你由于错过了日落而饮泣，将来你会错过星斗”。

不外，荒唐依旧是黄秋生私家影戏的底色——寻亲胜利3个月后，他被曝出在英国有私生子。他慷慨认可，称老婆晓得，会带私生子去见本身的母亲和别的两个儿子。

  06

统统有如循环。

34年后，黄秋生把第二次本质出演献给了《沦落人》。

在此之前，他已五年没有收入泉源。他将其归因于“我已被忘记，基本是不以为是这个圈的一分子，当本身已退休了”。

“退休”的黄秋生游离于影戏圈以外，而香港本地影戏也早已衰落。

影评人列孚曾哀叹“香港影戏已死”，24年后，警钟酿成实际。

黑道的血腥江湖、小市民的平常炊火、职场的尔虞我诈，曾，港人能在香港影戏的这些题材里找到本身熟习的影子，产生共鸣。好比1999年的《笑剧之王》里，周星驰对着大海喊出那句“勤奋，斗争”，也许鼓励了很多渺茫中的港人。

现在，香港本地影戏面貌隐约。比拟内地，它取材、资金、市场都有限，多量从业人员北上以后，更是被内地周全逾越。

万物兴衰自有其汗青纪律，人生亦是云云。

《沦落人》里有句台词，“你讲dream，我有甚么dream，我是废人一个”，黄秋生对此心有戚戚焉。

他曾忿忿不平，诉苦好脚本和脚色都去找刘德华了，很多平辈以至后生也都比他风景很多，“我只能算是不饿，那末多人能够吃饱，吃吐”。

现在，58岁的他自夸“废人”、“退休人士”，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容貌。曾那些危险、贫困和伶仃，他也绝少说起。

转头来看，终究是时光和影戏治愈了伤口。

至于时隔21年的这座金像奖影帝，也许只是如虎添翼而已。

局部参考资料：

1.《黄秋生：一代香港混血儿运气的缩影 》， 张晓琦，三联生涯周刊

2.《歌手黄秋生：当阳光射湿我的床》，小刀周远，我们的民谣与诗

3.《黄秋生：实在我就是混血 不需要寻根》，吴飒，南都周刊

4.《黄秋生：我一向在寻觅的不是父亲而是人生的一种诠释》，邵登，许云泽，华妃，贵圈人物

5.《黄秋生：婚姻真是件悲壮的事变 就是两人在厮杀》，李丽，羊城晚报

 6.《烂片之王 黄秋生》，杨澜访谈录，搜狐视频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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